文/ 蘇士雅

擦乾眼淚，也要承擔

文章發布 2025-03-19

人生中，我們總以為已經準備好面對生死離別，卻在真正來臨的那一刻，被情感的洪流推翻所有理智。這是一場愛與理性的對峙，也是親情與生命的拔河。

年假期間我因感冒引發肺炎住進醫院，在急診室待了兩天後才等到病房。鄰床的婦人年紀約八、九十歲，生命氣息微弱。陪伴在身旁的是她兒子，向我打招呼並提到家母也是剛進病房。隨後，他談起在急診室注意到我的監控器因心律不整持續發出刺耳的警示聲。閒聊間，醫護人員走進病房，詢問他是否同意為母親插鼻胃管。

從對話中，才知道臨床婦人三天前開始進入昏睡狀態，拒絕進食和飲水。家屬原本在家中達成共識，不進行任何侵入式醫療，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人子卻陷入掙扎，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逐漸消逝不做任何處置，於是同意了插管的建議。

在他簽署同意書前，我忍不住與他分享了我母親的故事，希望他能再多考慮片刻。

八年前，我的母親也曾經歷過類似的情境，當時已八十多歲，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意識到來日無多的她一再叮囑我們這群兒女：「該走的時候就讓我好好走，千萬不要為了急救插管。」我們當時滿口答應，承諾會尊重她的意願。

那年冬至過後不久，母親開始整日昏睡，既不進食也不飲水。我們並不清楚這是臨終的徵兆，反而擔心她因缺乏營養會餓死，於是在無法進食的第四天，決定將她送往醫院。

到達醫院後，醫護人員立即建議為母親放置鼻胃管。我們試圖陳述母親不插管的心願，醫師沒修飾的直言：「不插管，那送來醫院做什麼？」這句話刺穿了我們的堅持。我們被迫同意插管，接著又被說服裝導尿管。一週後，母親撒手人寰。

事後我們才明白，不吃不喝其實是人體自然的生命過程，是身體為了準備告別而進行的自我淨化。在這個過程中，人體並不會感到飢餓，反而因為脫水和酮體的積聚，產生止痛和愉悅的效果。然而，我們的無知與不捨，卻讓母親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飽受折磨，這段經歷成為我們心中永遠的遺憾。

鄰床男士聽完，沉默了片刻。他低聲說：「我們知道這些，也有共識讓母親不受折磨地走完最後一程。可是，或許，她只是因為失智，一時抗拒飲食。或許，幾天後她就會清醒過來。」他接著補充：「幾年前，母親的體檢報告比我還健康，肝腎功能都正常。或許，這次撐過去，她還能活到百歲。」

他選擇抓住那一絲絲的可能性；這種掙扎，我再熟悉不過，因為八年前的我也曾經站在同樣的位置，做出同樣的選擇。

親情的牽絆，總是在面對生死時顯得格外沉重。明知許多醫療手段可能只是在延續生命的表象，甚至可能徒增病者的痛苦，我們卻往往無法果斷放手。這種不捨，源自於對親情的深刻依賴，對血脈相連的情感寄託，以及那份無可取代的歸屬感。

放手，真的很難。但事實上，生離死別之時，放手，不是冷酷的選擇，也不是對親情的背叛，而是對生命本質的尊重；一場深沉的心靈修煉。在這過程中，我們學會接受生命的無常，理解愛的真正內涵，並找到屬於自己的心靈港灣，讓愛與回憶成為我們繼續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