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邱萬興

尋找遲到半世紀的愛／臺獨烈士陳智雄先生（1916/2/18-1963/5/28）

文章發布 2025-06-03

1963年5月28日，臺獨烈士陳智雄先生遭國民黨政權殺害，他是臺灣歷史上第一位因主張臺灣獨立而被處以死刑的臺灣人，他叫陳智雄。

根據當時同一時期，被關押在警總軍法處看守所的施明雄回憶，他被押送刑場槍決前，大聲喊叫：「臺灣獨立萬歲！臺灣萬歲！臺灣獨立萬歲！」警衛室班長竟然不將雙腳鐐好好卸除，而以斧頭砍斷他的雙腳掌，不讓陳智雄昂首闊步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1987年，我曾為林樹枝出版的第一本《出土政治冤案》，負責美術編輯，裡面就有一篇文章寫的是〈生是臺灣人，死是臺灣魂：臺獨案第一個遭國民黨槍決的陳智雄〉，這是第一篇報導陳智雄先生因臺獨受難的文章。

在恐怖時期，國民黨利用「刑法一○○條」的惡劣法律，來整肅政治異己，在蔣介石「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的默許下，很多民主先烈都是因為這一條惡法冤死刑場。

生是臺灣人，死是臺灣魂

陳智雄（1916-1963）屏東人，畢業於東京外語大學，精通日、英、荷、印等六種語言，於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被日本政府派往印尼負責外交工作。二次大戰後冒死參與印尼獨立革命運動，他留在印尼從事珠寶生意，與具荷蘭血統的印尼女子結婚。1949年印尼獨立後，總統蘇卡諾頒給陳智雄「印尼榮譽國民」的最高榮譽。

1959年，因參與臺灣獨立運動遭國民黨情治人員綁架回臺，後經日本臺獨運動者抗議、媒體披露後被釋放，在1961年底與蕭坤旺、戴村德等人組「同心社」，1962年8月陳智雄被以叛亂條例2條3起訴，但在開庭時法官要求以「國語」應訊，陳智雄堅持臺灣話為「國語」，並挑戰法官「你有辦法就判我死刑」，於是法官更改以叛亂條例2條1判其死刑。陳智雄被判死刑，蕭坤旺、戴村德各判有期徒刑6年。

1963年5月28日清晨，陳智雄遭槍決。

遲到半世紀的愛

陳雅芳女士最後一次看到父親陳智雄，是她七歲的時候，父親曾回到印尼看她們。父女四人在印尼動物園短暫歡聚的快樂時光過後，父親轉身離去，連同往後漫長歲月中，父親所有訊息也一併消失在她們的生命中，成長過程中，一直怨恨父親為什麼要拋棄她們，長大結婚後才開始想了解父親的過去。

陳雅芳女士曾於1978年寫信，請求中華民國政府協助搜尋「失蹤」多年的父親陳智雄，後來只被告知陳智雄是罪刑重大的死刑犯。

2003年陳智雄的女兒陳雅芳，被通知來臺灣領取政治受難補償金，她說她寧願不要這筆用生命換來的錢，她要她的父親。2013年，她決定開始尋找父親的故事與足跡。「國家檔案管理局」交給她父親的遺書，這幾封遲了50年的親筆遺書，總算交到她的手裡。

陳雅芳女士看到父親遺書上短短幾行字：「我是為臺灣人而死，請照顧我的三個遺兒。」三個兄妹陳威惠、陳雅芳、陳東南的中英文名字也寫在上面，懇請友人吳振南博士替他照顧孩子，她拿著父親的遺書痛哭失聲。

這份遺書被扣押半個世紀後，友人吳振南博士也過世了，但這幾封無法送達的遺書也從未寄出。她逐漸拼湊出過去對父親的記憶。陳雅芳終於知道，在恐怖的年代，這個長期被她認為無情無義的父親，為臺灣所犧牲付出的一切，她看見父親在槍決前的最後一刻，寫下對遠方家人的愛。

2017年5月17日，陳雅芳參加《綠島人權藝術季》，與許多政治犯家屬一同前往綠島，參加「再見．火燒島」活動。　　照片／邱萬興提供

綠島人權紀念碑前 找到父親的名字

2017年5月17日，陳雅芳女士帶著癌末的身軀，特地從印尼返臺參加《綠島人權藝術季》，在臺灣政治受難者蔡寬裕與前北社副社長黃淑純陪同下為她翻譯，她與許多來自全臺各地的政治犯家屬一同前往綠島，參加陳銘城先生負責策劃的「再見．火燒島」活動。

這次有近百位政治受難家屬前往，很多受難家屬都是第一次到火燒島。有三進宮的魏廷朝的牽手張慶惠和兒子大可、二進宮的林永生的女兒林璟渝，在綠島人權紀念碑前，尋找曾經在白色恐怖中，受難父親名字。

不識中文的陳雅芳，站在綠島人權紀念碑前很著急，希望能尋找到刻有父親「陳智雄」的中文名字。她一直想知到父親的名字到底在哪裡？我先幫張慶惠大姊找到魏廷朝的名字，就在魏廷朝名字的左下角附近，我看到一個很熟悉的名字「陳智雄」。我把她拉過來，前北社副社長黃淑純拉著她指著牆壁上「陳智雄1962-1963死刑」名字，她感動的眼淚直流，陳雅芳女士趕緊拿著她的手機給我們，要我幫她拍攝紀錄父親在紀念碑上的名字。

陳雅芳女士從綠島回來後， 2017年5月31日由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主辦，她參加在臺北義光基督長老教會，舉辦「2017年紀念臺灣獨立建國先賢先烈暨泰源五烈士47週年」追思禮拜。她就坐在臺獨前輩史明旁邊，一個人靜靜看著父親最後的容顏，在臺北義光教會，她聽到父親許多難友劉金獅、蔡寬裕、林樹枝，講訴父親勇氣的事蹟。經由找尋父親的過去，她才真正了解父親的事蹟與勇氣。

陳雅芳女士從印尼回臺灣的時後，身體狀況就很不好了，離開臺灣前，她也到宜蘭縣羅東白蓮寺悼念她的父親，她帶著癌末身軀返臺完成尋父的最後之旅。二個多月後，2017年8月19日，陳雅芳女士病逝印尼。

2017年5月31日，陳雅芳女士參加在臺北義光基督長老教會，舉辦「2017年紀念臺灣獨立建國先賢先烈暨泰源五烈士47週年」追思禮拜，由國史館館長陳儀深作專題演講。　　照片／邱萬興提供